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◇ 第157章 157 破浪乘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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◇ 第157章 157 破浪乘風

一塊碩大堅冰訇然倒下,雪屑飛揚,一旁執冰鑹的兵丁們趕忙避讓。待煙塵落定,一陣如雷的歡嘯聲在人群裏響起。

“再努勁兒些時日,咱們便能破這冰壁,見到外頭的光景了!”有兵士大吼道。

這吼聲一呼百應。緊接著,鑿冰的號子聲重又響起,連綿不休。

在歸墟中鑿冰壁的日子轉眼已過數月,冰壁確被眾人鑿得薄了些,然而炮彈既盡,人們便只得用包鐵大舟硬撞、以人力掘挖。大舟被撞散過數回,兵勇們戴月披星,加緊修葺。但因被撞裂過多回,船肋、龍骨已不能支持。眼見著破冰的手段行將用盡,眾人面色皆有些灰敗。

夜裏人們在冰壁邊生起一叢篝火,吃著燒刀子禦寒。攔風的雪墻外,狂飈在穹頂呼嘯。星子蒼白,像一只只無情的眼目凝望著人間。

有瀛洲兵丁吃一大口酒,打著嗝兒嘆道:“咱們已使盡渾身解數了,原來瀛洲的桃源石門也拆了個幹凈,若是食水再絕,咱們指不定真要喪命於這處了。”

司晨呵斥他:“在陛下面前亂嚼什麽舌根!”

方驚愚與楚狂也坐在火邊,神色凝重,不言不語。

鄭得利慌忙打圓場:“罷罷罷,爭這些話也不濟事,不如想想還有甚法子。”

方驚愚忽然出聲,環視著眾人,問道:“你們還願隨著我一塊辦事麽?”

兵丁們面面相覷,酒也醒了大半,擰先前那講話的人的胳膊,紛紛出聲嚷亂道:“陛下休聽方才這小子的胡說八道,咱們皆忠心為陛下效死咧!”

方驚愚哂笑:“即便此地風雪連天,一無所有?”

“咱們不是有陛下您麽?”眾兵丁哄鬧道,“您便是新的天子!”

緇衣青年將樺皮杯放下,挺直腰桿,道:“話先講在前頭,我雖自白帝手裏接了位,可也不過是行與大家同進退之責,這天子的位子僅坐到冰壁打破之時。”

眾人望著他一雙已摩出許多血泡的手,一時無言。他們知曉方驚愚這段時日裏下的苦工,積日與兵丁們一同掘挖冰壁,沒喊過一聲苦累。這青年並無官家派頭,倒更似他們的弟兄。

“那……鑿開冰壁後呢?”終於有人耐不住,小心翼翼地發問道。

方驚愚轉頭與楚狂對望了一眼,目光淡月疏星一般,清澈澄明。楚狂的手悄悄踅摸過來,兩人的手掌疊作一處。眾人屏著氣,目不轉睛地盯著方驚愚。緇衣青年笑道:

“在那之後,我便僅是方驚愚。”

吃罷幾輪酒,兵丁們大醉,紛紛歇息去了。方驚愚和楚狂也醉得七葷八素,兩個人如瓜藤絞作一處,胳膊腿兒胡亂搭在對方身上,好不容易歪斜回帳中。

一進帳子,楚狂便癱作個大字形。方驚愚扯過海獸皮,自個也倒下來,將兩人卷作一起。

楚狂醉醺醺地扯他衣衫道:“陛下,乘你現今做皇帝了,給小的封個大官兒做嘛。”

“你想做什麽?”

“做大將軍……比所有仙山衛都厲害的大將軍!”楚狂得意道,“如此一來,連爹都得看覷我臉色三分,我同他吃酒,也不必嚴守甚儀禮!我叫他:‘小賢子,給大將軍磕三個頭。’他絕不敢磕兩個!”

方驚愚也醉了,咬他耳朵,楚狂輕叫一聲,一巴掌拍他面上。方驚愚暈頭暈腦地道:“什麽大將軍?不稀罕做那個,封你作皇後耍耍可好?”

講到這事,楚狂反酒醒了一半,搡開他,氣悶悶地坐起來。方驚愚拉住他臂膀,問:“怎麽了?”

楚狂道:“我想起一事,你是天家,往後得開枝散葉的,少不得要立嫡妃。我同你廝混,既不合禮數,又會礙著你下金蛋。”他說著,開始卷起鋪蓋,道,“我要走啦,你這樣大個兒了。別家的兄弟尚要分家,咱倆也分帳睡罷。免得爹見了,心裏又要犯嘀咕了。”

方驚愚卻手上微一使力,將他拽下來,兩人又滾瓜似的撞在一處。“你胡亂急甚?沒聽見今夜我在大夥兒面前講的話麽?我這天子只做到冰墻打破後,後面我便只是方驚愚,能同你胡天胡地的方驚愚。什麽妃嬪?我心裏從來就沒有旁人,只有你。”

楚狂哼哼唧唧道:“死油嘴,誰知你往後還會拿什麽巧話兒騙我?”

方驚愚道:“我現下是天子,君無戲言。”

楚狂聽了,心裏一陣高興,旋即尋思道:“不對,我在這兒拈酸作甚?我是與他同根連枝做兄弟的,現下在這兒和他睏覺混鬧,才是講不過去!”

他又想爬起,這時方驚愚抓住他,黏糊糊地做個嘴兒,楚狂被親得骨頭都酥了,又稀裏糊塗地想:“我吃了這樣多酒,指不定這是在發夢哩。亂扇他耳光不好,免得真犯了欺君之罪,他往後想起了,拿我殺頭。”

一吻罷了,方驚愚輕聲問道:“憫聖哥,你在想何事?”

楚狂道:“不想何事,只在惦記著那大將軍的官位兒。”方驚愚道:“冰墻破前,你想做什麽官,我封給你。”

楚狂高興,嘰裏咕嚕講了一大通,一人倒占了幾十個官銜。講到後來,四片嘴唇貼作一處,於是褥子蓋下,二人雲情雨意,徹夜不歇。

————

再鑿了些時日,大舟確而禁受不住了,散作一堆,只能靠人力一下下斫冰。這時眾人身子累,心也疲累,人群裏漸可聽聞怨聲。方驚愚日夜苦思冥想,卻沒想到一個更好的鑿冰壁的法子。

於是他寄希望於楚狂,楚狂常有些奇思妙想,教常人驚異。只是這些天裏楚狂也愁眉不展,獨個蹲在雪地裏,也不知在思量何事。

方驚愚走到雪地裏,望見楚狂正蹲在雪邊,把著一支箭鏃寫寫畫畫。他走過去,只見楚狂畫了滿地的大魚兒,遂失笑道:“這等危急時候,你不替咱們想想法子,在這裏亂塗亂畫作甚?”

楚狂見了他,臉頰鼓得塞了倆包子一般,氣哼哼道:“怎麽,還沒入夜就想尋我弄事了?”方驚愚說,“我說正經事呢。”

楚狂用鏃頭點著地上的畫道:“我也在想正經事呢。咱們現今靠人力一鑹鑹鑿,終究是太過苦累。人心一散,咱們又會重蹈當初白帝之覆轍。因而我想著——可否不用人力,而借一種更大的外力?”

“外力?”

“你還記得咱們從瀛洲啟行向員嶠時發生的事兒麽?那時咱們遇上了風浪,船被打散。”

“記得,正因鼇魚在興風作浪,咱們才遭逢那變故。”說到這處,方驚愚忽瞪大眼,醍醐灌頂。楚狂見他曉得自己心意,興沖沖地跳起來,張開兩手比劃。

“是!就是這鼇魚!《列子》裏有載:‘五山之根無所連箸,常隨潮波上下往還,不得暫峙焉。帝恐流於西極,失群仙聖之居,乃命禺強使巨鰲十五舉首而戴之。疊為三番,六萬歲一交焉。五山始峙而不動。’咱們仙山的根柢就是這些鼇魚,它們背負著仙山!”

方驚愚震愕不已,楚狂時常語出驚人,可這回卻著實驚人得過分。鼇魚巨大,大者如一片陸洲,千百載來,它馱負著仙山,已成仙山基石。

可楚狂卻說,要借這群鼇魚的氣力,破此冰壁?

楚狂笑嘻嘻道:“我有一猜想,此地的鼇魚已然死去。仙山並無支撐,故而在不斷下陷。但在我看來,員嶠的鼇魚卻十分有生氣,若是能將它們擒來,要它們去撞那冰壁,咱們不便有望出歸墟了麽?”

“可是,鼇魚既能背負仙山,身子也是十分碩大的了,憑咱們現有的那扇桃源石門,哪兒能教鼇魚鉆過來?怕不是它們會一頭將那石門撞裂了。”方驚愚思忖道。

“爹和司姑娘不是將蓬萊、瀛洲的桃源石皆拆了,送到此地來了麽?用那些石子兒將桃源石門擴建些,未必是全然做不到的事。”楚狂狡黠地說,“若那些石子不足,咱們便穿過石門,再去別的世界裏尋些桃源石來。石門的世界如河沙數,咱們手上的桃源石也能堆積如山呢!”

方驚愚笑道:“就按你所講的辦罷。”

翌日,兩人聚起眾人,將這奇思向其餘人敘講了一遍。眾人無不聽得伸脖吐舌,啞然無言。

白帝聽罷,撫掌大笑:“這法子我確是想不到!若是我那位天符衛,心性古板,想必也是想不到的。”

楚狂得意忘形,仿佛尾巴翹得老高:“像我這樣腦門穿洞的癡兒,漏風腦子裏倒是時常會生出些奇思妙想的。”

眾人說幹便幹,方驚愚施命發號,分撥一眾人去重建桃源石門,另一撥人分乘兩百斛小船、帶著燕鷗籠子出了石門。

楚狂卻吩咐人再撥給幾只艨艟,上頭滿當當塞了許多員嶠來的怪僧,一個個肚腹鼓脹,打著飽嗝兒,口裏唧噥有聲。

小船駛入岱輿,方驚愚坐在船首,望見天際霞雲翻滾,絨絮一般。昔日繁華的城闕被淹在海底,唯有漆黑的溟海在天地間鋪展。海潮一浪浪打來,他忽而想起在此地與谷璧衛的那場惡戰,心裏打戰,悄悄摸定楚狂手背,緊攥在掌心。楚狂動了一動,任他握著。

兵丁們奮楫起槳,游了好一遭,卻見黑波蕩漾,海面平闊,不見半點鼇魚影子。

有蓬萊人道:“怕是這地兒沒人餵麩餌,鼇魚早死絕了!”

碧寶衛道:“鼇魚不吃麩餌,只時常飲些仙山雲氣。”

“那要如何將它們引出來?”

楚狂道:“到了往時員嶠的疆域邊,它自然會出來,這群家夥警覺著哩。”

他們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話,突然間,奔飈忽起,白浪觸天,巨大的震響自海底傳來。眾人瞠目結舌,但見碩浪排空,眼前湧起一道道接天水幕,便如山巒。

一只鼇首破水而出,除卻方驚愚、楚狂等寥寥幾人,少有人見過這等龐大的神物。皮膚碧玉一般,覆滿硬鱗,仿佛龍頭,卻曳一部燦金獅毛。鰭如巨帆,只消一拍,便能肆掀萬丈風浪。

鼇魚一出,溟海便劇烈鼓動,仿佛天地崩裂一般。方驚愚吃過一回大虧,這時慌忙道:“轉向,轉向,莫同它正面撞上!”

兵丁們急忙把舵撐櫓,然而大浪洶湧,幾次險些將船打翻。有人急道:“怕是咱們還未來得及回到歸墟石門邊,便要被這大王八扯作裂片!”

小船劇烈顛簸,所有人吊膽提心,只覺仿佛在地獄的油鍋邊跳舞。這時楚狂忽一擺手,對船上的眾怪僧道:

“有勞各位法師了!”

這時其餘人才發現那群員嶠怪僧所乘的船在奔騰巨浪裏竟如履平地,仿佛那上頭坐著一群連鼇魚也撞不翻的鐵秤砣般。怪僧們肚腹鼓脹,一個個立到船舷邊,下餃子一般墜入溟海裏去。

兵勇們不曉得他們在做何事,降帆擺槳,也忙得焦頭爛額。方驚愚扯住楚狂衫袖,問:“你讓這群僧人下去作甚?”

楚狂笑道:“你這傻小弟,你也見過咱們的桃源石門了,哪兒能教這大烏龜鉆得過去?”方驚愚點頭:“不錯,所以我料想你又有奇策。”

一陣大浪打來,水珠兒劈啪啪打了他們滿臉。楚狂抹著臉上海水,說:“奇策倒不算,只是有個偏方。我也算過了,要建成能容下鼇魚的桃源石門,恐怕要夜以繼日地做工,再去別的世界搜羅桃源石,少說也要三五年,咱們哪等得及?所以我托‘騾子’在別處備好火爐風箱,將桃源石熔了。”

“熔了?”方驚愚失色。非但是他,聽聞這話的軍士們也紛紛向他瞠目而視。

“是,將桃源石熔成漿水,以此在溟海裏畫一個圈兒引鼇魚鉆進去,豈不是比咱們費勁兒建石門來得輕易?”

“那些桃源石漿水又在何處?若要石子被熔成水,且不教其凝固,非得燒得如鑄劍爐內一般滾熱方成。你是拿什麽東西裝的它們?”

楚狂狷狂一笑:“咱們手上確無容器可納這些桃源石漿水,故而我鬥膽請教了一回碧寶衛大人,員嶠的法師們畏不畏熱。”

方驚愚雙目圓睜,想起這夥僧人出行時確是一個個凸著肚,火魚似的嘴巴張張合合直打嗝兒。他道:“你……你讓員嶠怪僧們吞下了桃源石漿水!”

員嶠僧人們的身子因是由溟海泥做的,並不怕炙熱,個個將熱石漿吞了一腹。千百人潛進水裏,繞著鼇魚將那漿水灑了一周。合力趕攆之下,鼇魚又驚又怒,拍鰭擺尾,教海上浪激千裏。

海波起伏,浪花白霜一般,鋪滿天地。小船在風浪裏左搖右簸,作勢要傾翻。軍士們驚叫不疊,方驚愚一顆心也吊起,緊緊攥著楚狂的手,抵死貼著船舷。

剎那間,怒浪如山,天宇仿佛傾覆。鱷浪宛若巨口,要將他們整個兒吞下。海面上浮起一圈淺淺的灰漿,是桃源石漿畫下的一道流動的門扉。鼇魚咆哮著,破水沖出,恰恰穿的是那桃源石漿畫下的圓心。幾個泥樣的僧人貼在魚尾上,為其引路。一時間狂風卷浪,滿天飛舞。

小船兒乘上浪尖,緊隨鼇魚之後。滔天水幕劈頭打來,暗沈沈的一波皆一波,桅桿發出可怖的裂響,人人皆做了落湯餃餌,拼死才沒落進海裏。

方驚愚嗆了幾口水,渾身戰抖,覺得驚懼。楚狂卻回握他,與他相視一笑:

“來吧,驚愚,咱們一塊兒騎這大王八去歸墟!”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算了一下,還是下下章完結,嘿嘿╰(▔▔)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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